鄭秀妍認識林允兒那年,她才九

 

記得當時是一個寂靜的傍晚,放學後她乖乖地站在學校門口等著媽媽來接她,就在這時,一個綁著雙馬尾,穿著黃色吊帶褲和紅色t-shirt,手裡還拿著rilakkuma玩偶的孩子,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那孩子長得白白嫩嫩,一雙圓圓的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很可愛,很無辜。

 

你的小熊很可愛,鄭秀妍愣愣的打招呼,至少在當時年幼的她看來,這就是打招呼。

 

那小傢伙聽到有人跟她話,表情有些緊張,雙眉瞬間繃緊,眼裡閃過一絲害怕。

 

喂,在跟你話呢。媽媽小孩子要有禮貌,沒禮貌就是壞孩子喔!

 

發現自己被無視,鄭秀妍氣鼓鼓地嘴,一邊走向突然蹲在地上的小朋友。只是越走近,那孩子就越將臉埋近玩偶,像極了一隻受到驚嚇的鴕鳥,以為將頭伸進洞裡,就不會有人發現她,模樣有些好笑。

 

喂,我叫鄭秀妍。你叫什麼?

 

蹲在小朋友身邊,伸手拉著玩偶的一隻小手,軟綿綿的,聞起來還有一股淡淡的奶香。

 

你看上去比我小,以後就叫我姐姐吧。

 

自顧自地說著,鄭秀妍沒有發現就在她盯著玩偶時,那怕生的孩子抬起了頭。

 

夕陽西下,桔紅色的天空看上去非常溫暖,而就在那時候,那孩子悶悶地說了一聲,允兒,爸爸媽媽都叫我允兒。

 

 

 

鄭秀妍後來才知道林允兒是從另一座城市轉來的學生,她的父母剛好和自己的爸媽認識,兩家人其實住得很近,當中只隔了黃美英的家。

 

林允兒比鄭秀妍小三歲,轉校後,剛好讀的是一年級。那時候兩人除了上課的時間,幾乎都是形影不離。因為住的近,上學放學都可以一起,週末的時候,也都玩在一塊兒。

 

那時候黃美英看著她牽著林允兒這個新朋友到處跑,就曾嘟嘴抗議道,Jessi,你個偏心鬼,喜新厭舊!

 

 

黃美英是鄭秀妍的死黨,兩人是同齡。因為兩人的家庭都曾在美國住過許久,又都幾乎是同一時間回到韓國,背景極為相似。鄭秀妍在認識林允兒之前,在學校也只有黃美英一個朋友。

 

面對好友的指控,鄭秀妍卻也只是笑着說,誰叫你不分我零食吃,允兒都會把她的零食給我,我們允兒最好了!

 

說完還一把抓住一旁默默抱著kuma君的林允兒,緊緊摟著,然後摸摸她的頭,一副引以為傲的驕傲模樣。

 

童年基本上就在林允兒一臉懵懂地被她拉著到處跑,黃美英到哪裡都還是緊跟著,不介意當小小電燈泡的情況下度過了。

 

 

 

後來,因為鄭秀妍的妹妹,鄭秀晶漸漸長大了,她們的小圈子又多了一個小朋友。鄭秀妍和鄭秀晶相差五歲,她在準備升學時,妹妹才剛學會英文單詞;她在準備高考時,妹妹才開始初中生活。兩人因為年紀差別較大,很少有交集。剛開始,鄭秀妍其實很不習慣多一個人在身後轉來轉去,很多時候,甚至萌生起欺負妹妹的想法。

 

鄭秀妍這麼想著,也就這麼做了。搶牛奶來喝,裝死來嚇對方,時不時地作弄着,讓身旁的好友看了,也覺得奇怪。

 

怎麼就不見你這樣欺負允兒呢,黃美英一邊吃著薯條,一邊疑惑地說著。

 

原本還在興致勃勃地啃着從鄭秀晶那裡搶來的巧克力的鄭秀妍,聽到後,馬上愣住了。

 

她沒有欺負林允兒嗎?

 

其實是有的。

 

發現那小傢伙手裡有好吃的糖果,馬上就會搶來作勢要吃掉,但是看到對方那一雙圓潤好看的眼睛瞬間泛紅,看似就要溢出水來時,又會心軟地把糖果塞進她的嘴裡。看到林允兒很愛惜她的kuma君時,會惡作劇地把kuma君藏起來,發現對方找不到,驚慌失措就要喊媽媽時,又會匆忙遞過去,之後還會不好意思地拉著她到家裡,把自己私藏的各種零食給她吃。

 

就是這樣,鄭秀妍對林允兒的欺負從來都是心軟的。只要看到林允兒難過,鄭秀妍就會慌慌張張地跑去安撫。這模樣極少發生在其他人身上,更別說那總是被她欺負得放聲大哭的鄭秀晶。

 

看著友人一副你怎麼不說話呢的模樣,鄭秀妍第一次覺得很無言。過了很久,直到黃美英的薯條都快吃完了,她才悶悶地說道,不一樣,她們兩個才不一樣呢。

 

哪裡不一樣了,不都是妹妹嗎?黃美英皺着眉,理直氣壯地回應,瞬間又堵得鄭秀妍說不上話。

 

怎麼不一樣了呢?其實鄭秀妍也不清楚。只是看著那一雙極似小鹿般的眼睛,內心某一處就會忍不住地變得柔軟,讓她整個人也都變得莫名其妙的溫柔。

 

 

這是鄭秀妍第一次在心底証實了林允兒的特別。

 

那一年,她十五歲。林允兒,十二歲。

 

 

 

 

除了平時總讓著鄭秀妍,凡事都以特有的溫柔對待着,林允兒對鄭秀妍根本就是千依百順。或許是因為父母總為了生意到處奔波,那孩子從小就一個人待著的原因吧,鄭秀妍認為自己在林允兒眼裡,就是姐姐,是親人。

 

媽媽說,對珍視的人是不可以吝嗇的。

 

這是林允兒在她十六歲生日送她自己最珍惜的那只kuma君時說的話。當時的林允兒才十三歲,卻已經讓鄭秀妍有了擁有全世界的感動。

 

這孩子到底為什麼這麼特別呢?

 

或許是她每天放學後,即使要多走十五分鐘的路都依然堅持要去接鄭秀妍回家的模樣;或許是她發現鄭秀妍喜歡百合花,寧願自己餓肚子都要努力存下零花錢給她買一束的模樣;又或許是她知道鄭秀妍其實很喜歡鄭秀晶又不會表達,總是硬著頭皮充當那孩子的姐姐的模樣。

 

明明就是一個小孩子,為什麼總能作出一些令鄭秀妍感動的事情呢?

 

鄭秀妍自己也不明白。

 

 

 

鄭秀妍十八歲那年,談了人生中第一場戀愛。

 

對方是一個外型硬朗帥氣,笑起來非常開朗的男生。追了鄭秀妍半年,每天都帶著早餐和牛奶站在教室外面等她,放學後也都站在學校門口等著,就為了和她說一句,再見,明天見。

 

鄭秀妍是慢熱的女生,不會輕易接受陌生人的追求。然而這是初戀,當時什麼都還不懂的她,因為每天都看到了對方的努力,覺得有些感動,不懂得拒絕,就自然接受了。

 

交往半年的時間,男生每天都騎著單車到鄭家附近的巷口等她,一起去上學,然後約定放學時在門口等著,再由他送鄭秀妍到家附近的巷口。

 

因為男友強勢又不容鄭秀妍拒絕的行為,她和林允兒相處的時間,自然而然的減少了。就連死黨黃美英也忍不住念了鄭秀妍,說她見色忘友,有了男人連朋友都不要了。

 

但其實鄭秀妍心底清楚,跟男友在一起的時光,常會不小心就想起林允兒。

 

跟男友出去吃飯,對方不征求她的意見便直接決定要吃西餐時,她會想起林允兒那猶豫不決的模樣,嘴裡說著,歐尼,想吃韓食嗎?

跟男友去看電影,對方壞心眼地決定要看恐怖片時,她會想起林允兒那笑起來很好看的眼睛,拉著說她說,歐尼,這裡在播你最喜歡的演員的電影,我們就看這部吧!

跟男友在炎熱的夏天牽著手,一路從車站走回家時,她會想起林允兒那瘦弱單薄,蹲下來主動要背她回家的模樣,說著,歐尼玩一整天應該也累了吧,讓林小鹿背你回去找空調君吧!

 

就是這樣,不自覺地將男友和林允兒拿來作比較,漸漸地,便也覺得,這個男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

 

 

分手來得唐突,至少對鄭秀妍的想法毫不知情的男生來說,這是從天外飛來的炸彈。

 

就連黃美英聽到消息時,也驚訝地睜大雙眼說,呀,Jessi,他是不是欺負你了?他要是敢欺負你他就完蛋了!

 

唯獨林允兒,那個莫名被她拋下半年,即使在寂寞時候沒人陪伴,有苦想要訴說找不到人也不曾鬧過的林允兒,看到鄭秀妍時,笑了。

 

她笑着說,媽媽這次從日本帶了很多芒果回來,晚上來我家吃吧。

 

那時候的鄭秀妍十八歲,人生第一場戀愛如預料中以分手落幕,她沒哭,反而十分開懷地笑着,任由十五歲的林允兒在寒冷的冬天牽著她回家,一起去吃她最愛的芒果。

 

 

後來,過了很久很久,鄭秀妍問林允兒,你當時怎麼沒問我跟那男生的事?

 

林允兒卻只是笑着說,沒必要啊,反正你回來了,就好。

 

 

 

鄭秀妍從小到大很少哭,掉淚的次數屈指可數。

 

唯一哭的那幾次,是鄭秀晶拿著親手做的蛋糕給她慶生;是黃美英和後來認識的金泰妍在美國註冊結婚;是媽媽拉著她的手說,我們秀妍幸福就好,只要你幸福,我們怎樣都無所謂的。

 

所以說,鄭秀妍真的很少哭的。可是在二十一歲那年,鄭秀妍卻為林允兒哭了無數次。在許多夜深人靜的夜晚裡,她抱著林允兒最喜歡的kuma君獨自一人哭泣,將臉埋進玩偶裡,嗅著那令她心動的香氣,低低地念著,允兒。

 

 

鄭秀妍算是情商比較底的女孩子,不善於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情緒,很多時候都只是用行動來代替。鄭秀妍以為這樣比較實際,總好過那些總把喜歡和愛挂嘴邊,承諾了一輩子轉身卻抓著別人談情說愛的好。

 

愛這個字,就像黃美英說的,並不是一個可以隨便說出口的字。

 

很多時候,她會看著林允兒,看著看著,就覺得自己的心很疼,很疼,卻也不足以讓她感到痛。

 

那時候的她,根本不曉得這種感情是什麼,直到她看見黃美英牽著金泰妍的手,看到她們彼此眼神裡柔情似水的愛意,她才明白,原來她對林允兒,早就不是普通的依賴和對妹妹的喜歡。

 

原來,她對林允兒,早已有了不能輕易言說的愛。

 

 

 

鄭秀妍記得,二十一歲那年,她曾問過黃美英一個問題。

 

當時的她因為無法調節心裡越發澎湃的情感,身旁又總有林允兒相伴,努力克制卻以逐漸無法壓抑的心情,讓她每天都過得十分艱辛。黃美英見她越發憔悴的模樣,心疼地詢問過許多次,但鄭秀妍都選擇回避。

 

因為,她根本不懂得該如何面對自己,更何況是面對其他人呢?只是看著黃美英和金泰妍幸福快樂的模樣,她仍是忍不住,最後還是問了。

 

兩個女生在一起,不會害怕嗎?

 

她還記得黃美英聽到問題後的模樣;先是頓了頓,眼神卻是一直望著在為她們選蛋糕的金泰妍,嘴角由始至終都帶著笑。

 

然後鄭秀妍聽到她說,怕啊。說的時候,語氣中帶著一絲難過。

 

可是黃美英接著又笑着說,但是即使是怕,也想要跟她一起勇敢一次。

 

因為,人生中最可貴的,就是遇到一個願意和你一起勇敢的人。

 

 

聽完這句話後,鄭秀妍哭了,哭得泣不成聲。一旁的黃美英措手不及,金泰妍捧著蛋糕慌亂地看著她的愛人,兩人什麼都做不了,想著要打電話給林允兒,但鄭秀妍卻在這時候拉住了黃美英。

 

她說,不要讓她知道,永遠都別讓她知道。

 

 

 

之後鄭秀妍離開了韓國,到法國去讀服裝設計。

 

她還記得離開前那一晚,林允兒和她一起從燒肉店吃得飽飽的回家。沿路上,林允兒只是靜靜地走在她左邊,一聲不吭,根本不像那個體貼溫柔得令人心疼的孩子。

 

那時候,鄭秀妍就在想,如果你開口留我,我便不走。可是直到隔天送機的時候,林允兒都沒說,只是說了句,要保重。

 

後來鄭秀妍覺得,奢望對方留住自己的她很愚蠢。因為離開,根本就是因為無法讓自己成為對方的累贅,不想在林允兒還未成年前,就斷了她後半生的路。更何況,以鄭秀妍對林允兒的瞭解,只要她告白,對方一定不會拒絕的,無論喜歡與否。

 

因為林允兒對鄭秀妍,從來都不懂得拒絕,只有包容和從容。

 

鄭秀妍以為,她應該給兩人時間去成長,去成為更好更有能力去愛的人。她自私地想要看到長大後的林允兒,想看看那時候,林允兒的眼裡,是否還是有她,鄭秀妍。

 

只是誰也沒想過,鄭秀妍這一走,就是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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