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til Forever Ends

下

林允兒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她看到鄭秀妍小時候稚嫩的模樣，鼓起包子臉，眼眶泛紅地戳著林允兒的腰，悶悶地說，允兒壞，允兒最壞了！

那是她第一次拿著黃瓜嚇鄭秀妍，也是最後一次。

然後她看到十六歲的鄭秀妍在給十三歲的林允兒過生日，手裡捧著奇形怪狀的巧克力蛋糕，上面粉色的奶油歪七扭八地寫著，允兒呀，生日快樂！<3

那是林允兒第一次嘗到鄭秀妍的手藝，味道過甜，不知道是巧克力放多了，還是當時的心境太過甜蜜。

她還看到稍微長大後的她們走在河畔上，那時候的林允兒已經長得比鄭秀妍高，她的秀妍歐尼跟她說話時視線已經很自然地往上尋找她那清澈溫和的眼眸。

鄭秀妍吃著手裡的冰淇淋，幽幽地說，允兒呀，你長得好高了，會不會哪天高到連歐尼都摸不到你的頭了呢？

那是鄭秀妍第一次和鄭秀晶吵架，也是林允兒第一次主動牽過鄭秀妍的手，雙腿微蹲，將手帶到她的頭上。

金黃色的光線洒在鄭秀妍好看的笑顏上，美得林允兒的心底不禁開起了朵朵小花。

然後她聽見鄭秀妍那甜甜的聲音說，我們允兒最好了，是全天下最好的。

我們允兒最好了，是全天下最好的。

既然這麼好，歐尼你怎麼捨得離開呢。

七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它可以讓鄭秀晶成長為婷婷玉立的成熟小女人，也可以讓黃美英成為事業心頗強的跨國企業總裁。

七年讓林允兒見證了身邊許多的奇蹟，也為林允兒造就了一顆更加成熟，堅韌，有自信，能夠獨當一面的心。

林允兒記得，在她的咖啡廳開張的那天，黃美英輕輕品嘗了她親手泡製的卡布奇諾，好看的眼睛化成了美麗的彎月，說著，我們允兒真的長大了，現在是大人了呢。

是啊，是大人了呢。不再是那個只懂得跟隨在歐尼身後，怕生沒自信的小朋友了呢。

鄭秀妍剛離開的那段時間，林允兒幾乎每晚都躲在房裡哭。

她不懂，一個總是繞著她轉來轉去，看見自己難過會急忙找來kuma君然後躲在玩偶後面模仿小熊的聲音來逗她笑的人；一個看見她被同學欺負，會生氣衝上前咆哮甚至要打架的人；一個總在冬天裡擔心她冷會將自己的圍巾給她戴上，自己卻緊縮著脖子發抖的人，怎麼捨得就這樣頭也不回的離開。

她以為，鄭秀妍和林允兒會一輩子在一起，陪著彼此笑，陪著彼此哭，陪著彼此見證許多重要的瞬間。即使哪一方因為特殊原因不小心忘記，短暫的離開了，也都總有一天，會找回彼此的身邊。

可是那一次，林允兒卻沒把握，鄭秀妍會回來。

因為早在鄭秀妍離開前的那幾個月裡，林允兒就隱隱約約地覺得，她就快失去她了。

那是在黃美英和金泰妍在一起後的一個傍晚，她發現鄭秀妍變得寡言，變得不愛笑，常常在晚飯後就躲到房間裡，不讓鄭秀晶打擾，也不讓林允兒關心。

就好像突然斷了線的風箏，林允兒覺得自己抓不住鄭秀妍了。不明白她的想法，看不透她的微笑，只能默默地心疼鄭秀妍眼底的陰霾。

然而林允兒卻從沒問過鄭秀妍為什麼微笑變少了，也沒問過鄭秀妍為什麼看到最喜歡的芒果也都食之無味了。

因為她一直以為，鄭秀妍若是想說，就會說的。

可林允兒從沒想過，她的沈默，竟會引來她最害怕實現的事實。

我申請到巴黎學服裝設計的課程，下個星期就走。

林允兒記得，說這句話的鄭秀妍，她的面色慘淡，嘴角雖然由始至終都牽著笑，看上去，卻一點都不開心。

後來在某個吹着秋意暖風的下午，黃美英拉著情緒低落的林允兒到她們最喜歡的咖啡廳，點了兩杯卡布奇諾和一塊草莓蛋糕。

那一天，黃美英說了很多關於鄭秀妍的事情，確切地說，是林允兒不知曉未看過的鄭秀妍的事情。

黃美英說，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鄭秀妍是一個不容易也不太主動親近人的孩子。在你沒察覺的角落，鄭秀妍也是一個會害怕會傷心會哭泣的孩子。

黃美英說，這個世界還有太多太多的東西等著鄭秀妍去發掘，去參與，我們留不住那顆好奇的心，也沒有權利阻止那充滿志氣的她去追求自己的夢想。

黃美英還說，允兒呀，與其一直沈溺在不解和不捨的氛圍裡，倒不如學會放下，然後期待那個長大後，成熟知性又穩重的鄭秀妍。

林允兒永遠都記得黃美英說最後這句話的眼神，又心疼又溫柔地讓她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後，想起來都會覺得很溫暖，很溫暖。

在鄭秀妍離開後的第六個月，林允兒踏出了那個每夜與她糾纏得諜諜不休的夢魘。

她開始投入學校生活，也學會不再躲在角落，展開和同學們的交流。就這樣，久而久之，她認識了許多新朋友，當中包括了和她一起升學到同一所大學的徐賢，大學熱舞社的權俞利和金孝淵，大學同班同學的崔秀英，還有她的校外女友李順圭。

她有了新的交友圈，有了新的生活，漸漸地，她找回了那個愛笑的自己。

如今，她已是擁有七間分店的YS連鎖咖啡店的老闆娘，在市中心有自己的公寓，每天也都開著白色轎車上班。

林允兒的生活過得舒適自在，知足安逸，卻始終，沒有愛情的足跡。

在林允兒的求學生涯中，一直都有數不清的追求者，這樣的現象到大學後，更是猖狂顯然。面對追求者的告白，林允兒向來都是笑着說自己還不想談感情，現階段只想以學業為重。

從沒有人讓林允兒動搖，也從沒有人讓林允兒覺得，她給的這個官方答案有什麼不妥。

直到好友徐賢拉著她到遊樂園玩了一整天，然後莫名其妙地堅持要在傍晚坐上摩天輪，之後又在摩天輪升到最高點的時候，突然向她告白，林允兒才覺得，她應該給真心喜歡她的人一個真誠的理由。

允兒歐尼的心裡，一直住著一個人。那個人，就是fany歐尼常提到的秀妍歐尼，對吧？

學業為重什麼的，都是用來敷衍人的借口，不是嗎？

不是的，林允兒想否認想安撫，卻因為看到徐賢落下的淚珠，遲遲不敢開口。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鄭秀妍在林允兒心中不再是那個拉著她到處跑的姐姐，而是那個讓她心甘情願跟在身後，就算默默守候也覺得很幸福的人呢？

林允兒不記得了。

只知道每每只要父母出國丟下自己一個人在家，只要鄭秀妍深夜裡的一通電話，她就會覺得整棟龐大空虛的屋子不再顯得那麼令人畏懼，即使一個人在家，也不會覺得寂寞。

她也知道，即使學校裡的孩子都因為她長得可愛被老師喜歡而排擠她，欺負她，只要鄭秀妍在臭罵那些孩子後緊張地抱住她，溫柔地摸著她的頭，她就會覺得那些漫罵不再重要，也不會覺得委屈。

她更是知道，在她缺乏自信不敢參加她最喜歡的戲劇社，不敢上臺表演其實很在行的舞蹈時，只要鄭秀妍陪著她，看著她練習，拍手笑著說，我們允兒最棒了，她就會不自覺地展露出令人著迷的光芒，瞬間變成閃耀的一顆星。

鄭秀妍的陪伴促成了林允兒的依賴和習慣，卻也正是因為這些不求回報的溫柔，融化了林允兒的心，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鄭秀妍。

徐賢曾在告白不久後，問過林允兒，如果秀妍歐尼不回來了，你還會繼續喜歡她嗎？

林允兒只是笑着說，會。

愛一個人，怎會因為她不在身邊，就不愛了呢？

林允兒曾幻想過許多與鄭秀妍重逢的場景，卻從沒想過，再次見面，竟是如此平凡。

那一天林允兒因為本店的聖誕裝飾還沒弄好而在市區內到處奔波，等她終於有空回到店裡時，外邊已經飄起了韓國那年的第一場雪。

裹著厚厚的酒紅色圍巾，林允兒背著一大袋聖誕裝飾走進店裡，柔順的髮絲上還殘留著純白色的雪片。

或許是習慣使然，她總能在任何場合中，第一時間就找出鄭秀妍的身影。當時，那個離開了七年的女人，就坐在林允兒最喜歡的角落位置上，手裡捧著一杯熱巧克力，雙眼直視著剛踏入店裡的林允兒。

眼底又驚又喜，參雜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卻是就快溢出來的思念的鄭秀妍，看上去，像是等了林允兒很久很久。

就在那一瞬間，她看到鄭秀妍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微笑地望著她，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距離太遠，整整隔了五張桌子的距離，但林允兒還是準確地讀懂了她的嘴形。

鄭秀妍說，我回來了。

林允兒眼角擒著淚，笑着說，歡迎回來。

鄭秀妍離開後，她們一直都斷斷續續地保持聯絡。

剛開始因為太過想念，林允兒幾乎每天都熬夜上線和鄭秀妍聊天。偶爾，在兩人無需忙於課業的時候，她們會開視屏聊，但每次都是以鄭秀妍略帶鼻音匆忙下線結束。久而久之，林允兒也不再主動要求開視頻。

後來，因為鄭秀妍的課業加重，需要到處實習，林允兒又因為大學論文和兼職在忙碌，兩人聯絡的時間減少了。

當中有整整半年沒有聯絡，後來卻是鄭秀妍主動發來了電郵，說她順利畢業了，打算在那裡工作幾年累積經驗，當中還提了一些她在法國的事情，附上了幾張照片。

林允兒看著照片中二十五歲的鄭秀妍，笑得嫵媚動人，單單是手裡拿著咖啡杯對著鏡頭微笑，就已經散髮出成熟女人的迷人韻味。

當時林允兒就覺得，這一生，能夠愛上這樣的女人，已經很幸福了。

可是讓她更幸福的，是鄭秀妍在郵件尾聲附上的那句話。

以後敢再突然消失不回復我，你就死定了！Hing！

鄭秀妍再怎麼成熟嫵媚，到了林允兒面前，始終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不是嗎。

林允兒覺得，這世上應該沒人比她更懂得失而復得的感覺。

鄭秀妍回來的這幾天裡，她們幾乎每天都黏在一起。

她們去了林允兒的大學，走過林允兒的教室，看了林允兒曾去過的飯廳，見了林允兒的導師。然後鄭秀妍站在樹蔭下望著人來人往的石板路，悠悠地說，原來這就是我們允兒念大學的地方啊～

隨後她們去了林允兒好友開的舞蹈教室，鄭秀妍坐在一旁看林允兒和朋友們跳舞，一直微笑着不語。然後鄭秀妍在林允兒跳完後上前遞過毛巾和水，驕傲又寵膩地說，我們允兒跳舞果然最好看了～

最後她們來到了黃美英和金泰妍開的餐廳，聚會來了林允兒的好友，也來了鄭秀晶和她的同學。期間金泰妍貼心地為黃美英剝去了蝦殼，再將蝦子放到對方的盤子上，鄭秀妍只是看著，一直看著，直到林允兒將早已弄好的包飯放到她的盤子裡。

然後鄭秀妍羞澀地笑了，笑得像一個熱戀中的女孩兒。

鄭秀妍說，允兒，謝謝。

沒有平時撒嬌略帶調戲的語調，只有真摯真切的動容。

允兒對秀妍真上心，連包飯都弄得漂漂亮亮的。說話的是正在夾肉到碗裡的崔秀英。

對啊，認識這麼久，也沒見她幫我弄過包飯！一旁喝高了的李順圭點頭附和道。

你怎能跟歐尼比？我們歐尼可是允兒歐尼的心頭肉～

一針見血的鄭秀晶咬著剛烤好的五花肉，一句話讓正在埋頭吃飯的林允兒差點沒嗆著。

好了好了，你們別逗允兒了，要包飯是吧，daedae你幫她們弄幾個吧？我們daedae做的包飯最好吃了～～

許是看到林允兒尷尬和鄭秀妍害羞的模樣，黃美英最終還是不忍心地幫忙說話了。

這頓飯就在林允兒心驚膽戰地扒著飯，還有鄭秀妍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中吃完了。

吃完飯大家自顧自地離開，留下林允兒和鄭秀妍兩人，站在寒冷的冬夜裡，相互凝望。

過了許久，鄭秀妍輕輕地說，還沒去允兒的家看過呢，允兒帶我去看看吧？

路燈打在鄭秀妍纖瘦的身影上，林允兒看不清鄭秀妍的表情，只有傻傻地點頭答應。

一路上，林允兒沒說過一句話。

她只是安靜地聽著，聽著鄭秀妍用著微醺的甜甜嗓音哼著歌。林允兒聽不出是什麼歌，只知道閉着眼唱歌的鄭秀妍很美。

盞盞路燈閃過，燈光薄弱，照出了鄭秀妍柔和的輪廓。林允兒的視線落在那輕啓著，輕哼著曲子的雙唇，軟軟的，很粉嫩，看上去十分誘人。

瞬間，迷醉了心神。

待林允兒反應過來，她已將車停在路邊，轉身貼上那數年前，就一直渴望的雙唇。

柔軟的，帶著一絲甜甜的香氣，還有專屬鄭秀妍的溫度，讓林允兒的心，顫抖着，緊繃着，就快喘不過氣。

然後，林允兒哭了。

因為她感覺到鄭秀妍那纖細的雙臂繞過了她的頸脖，還有那吻起來令人心醉的雙唇，輕啓著，稍微轉換了角度，回吻了她。

瞬間，二十年來的回憶逐一湧上了心頭。

霸道的、體貼的、傲嬌的、溫柔的、彆扭的、幸福的、難過的、幼稚的、嫵媚的、從容的，對著她，無論多累也總能微笑包容的鄭秀妍，即使離開了七年，留她一人在韓國七年，林允兒還是無法捨棄。

她陪她走過人生中兩個重要的十年，接下來還有好多，好多的十年，她期待着與她攜手度過。

唇分，林允兒看見了鄭秀妍的眼淚，也看到了鄭秀妍的笑容。

那又哭又笑的模樣，有些滑稽，對林允兒而言，卻是最美，最動人的容顏。

我還以為，或許，會錯過你呢。還好，還好還來得及。

纖手撫上了林允兒的側臉，說著說著，鄭秀妍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燙了林允兒貼在鄭秀妍唇角的纖指，也燙了她的心。

林允兒沒忍住，一邊蹭着鄭秀妍炙熱的掌心，一邊不爭氣地跟著哭道，你怎麼就那麼狠心呢，一走就是七年，你就認定我會等你麼，鄭秀妍。

沒有啊，我只是單純地以為，等你長大了，或許就會來找我了。可是七年了，你從沒來過，所以我還是回來，回來找你了。

鄭秀妍的表情有些寂寞，有些悲傷，然後她又接著說，允兒啊，你怎麼就都沒來找我呢？

看著鄭秀妍失落的模樣，林允兒愣住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很可笑。不，其實她們兩個都很傻。

我只是，只是一直相信你總有一天會回來，回到我的身邊。

十五歲那年，她看著鄭秀妍和一個男生離開了，她沒追上去，只是默默地在她身後看著，等著。

她相信只要她願意等，她就會回來，會回到她的身邊。

她們愛的方式都太溫柔，又都太矜持。

害怕多走一步會造成對方的困擾和壓力，害怕跨過界線就會失去原本擁有的幸福。

想給對方自己能給的所有包容，卻忘了，人即使再從容，也都有著無法跨越的極限。

良久，林允兒以拇指輕輕地為鄭秀妍拭去臉上的淚珠，深情地說，秀妍，這次不走了，好嗎？

外邊的雪輕輕飄著，打在林允兒的白色轎車上，在深夜裡，堆成了好看的純白。車內，林允兒癡癡地凝望着她的鄭秀妍，表情專注，認真。

然後，她看到了鄭秀妍眼底濃濃的笑意，她聽到她說，不走了，以後一直和你一起，再也不分離。

My whole life I felt like I was incomplete, until I came home to you, my missing piece.